四道人生

當我還在胸腔內科病房時，從門診來了個病人，因為久咳不癒住院詳檢，她是個健談陽光的姊姊，才三十歲左右，個子不高但全身散發出活力，在充滿肺炎爺奶的內科病房算是難得一見的年輕臉龐；從她第一次住院被檢驗出肺腺癌，到後面兩三次住院化療，都是我負責照顧。聊天幾次下來，才知道她是單親家庭，從小經濟重擔就落在媽媽肩上，心疼媽媽這麼辛苦，年紀輕輕的她全心全意投入工作，年紀輕輕就當上小公司的經理，負責一整個部門，工作壓力大到讓她即使住院，還能樂觀地想「啊！總算有機會好好休息一下了！」

身為女強人的她，連興趣也與眾不同，熱愛打泰拳；剛好我也有練泰拳，兩人一見如故，她笑著說「照顧我的護理師是男生，機率已經不高了，而且還是也會打泰拳的男護理師！看來你們工作壓力真的很大」「人家都說，商場如戰場，沒想到救人也跟打仗一樣，這個世界也太不和平了吧！」不管接受什麼治療，她總是能保有幽默感，即使後來她轉院到台大治療，我們也常常聯絡，甚至一起出門走走散心，久而久之，我們的關係也不僅是護理師與病人，更像是認識已久的朋友。

有一次在操場上散步，我問她「最近有去練拳嗎？」她苦笑著說「腫瘤轉移到骨頭了，痛的要死，而且醫生說踢來踢去太危險，會骨折。」即使她努力對抗，也為了可能出現的最壞結局不斷地做準備，體力恢復時加倍努力賺錢，希望離開後能留下更多錢給媽媽，疾病仍然不斷侵蝕她的生活，連她少數的愛好都剝奪了。

大約一年後，她又傳賴給我，只是這次不是聊天敘舊，而是母親用她的賴，告訴我們她的死訊並邀請我們參加葬禮。她說，她走的時候很安詳，沒有痛苦。

以前念書時，老師教我們「四道人生」，告訴我們病人臨終時可以引領家屬進行四道，讓雙方沒有遺憾。透過她，我才了解到一件事，「四道人生」不是臨終前彼此傾訴的話語，而是每天引領著靈魂實踐的行為。聰明的她問過我很多問題，例如肺腺癌的五年存活率、標靶藥物是不是適合自己...等等，但從不對自己的病情顯露出一絲悲觀或樂觀，只是默默地為了唯一的親人奉獻僅存的生命，替媽媽規劃生活、賺錢，告訴媽媽自己的生命很愉快也很有價值，謝謝媽媽。

她從沒說過愛，但愛已經充斥在每一次她與媽媽的互動、她的生活甚至她的工作，不言而喻。因為她對媽媽的愛，生命從被確診的那一刻起，同時被賦予了更深層的意義與價值。

四道不是臨終前彼此傾訴的話語，而是每天引領靈魂實踐的行為。只有透過將愛實踐，才能讓生命沒有遺憾，讓每個人莊嚴、體面地面對自己與他人的結局；逝者能真正休息，生者能將離開的人化做心中的火苗，追求更幸福的人生。

今天，我們也別忘記四道。